
老艄公
罗家埠渡口早已建起了大桥。可四十年前,罗家埠渡口是个繁忙的渡口。寨下、白沙湖的人要到河对岸去耕田种地,良坊三村、五团下、渡头、作埠、螺滩、小岭村的乡亲们去值夏赶集,都要经过罗家埠渡口。值夏隔日当墟,渡
罗家埠渡口早已建起了大桥。可四十年前,罗家埠渡口是个繁忙的渡口。寨下、白沙湖的人要到河对岸去耕田种地,良坊三村、五团下、渡头、作埠、螺滩、小岭村的乡亲们去值夏赶集,都要经过罗家埠渡口。值夏隔日当墟,渡口也就隔日拥挤;特别是莳田割禾的大忙季节,寨下、白沙湖的劳动力几乎整村倾巢而出,到罗家埠那边去劳动,渡口就显得更加热闹起来。我随母亲去值夏当街,经过罗家埠渡口时,老远就得大声喊叫:“等住!等住!”有时赶到渡口,渡船已经开出了老远;有时撑渡船的老艄公听到我们的喊叫声,便会停下篙来等待片刻,甚至船已启动离岸,还会把船撑回来。
过渡多了,我们渐渐就和撑船摆渡的老艄公熟悉起来。老艄公据说姓易,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但大家都不称呼他“老易”,而是叫他“老河”。这大概是他经常生活在河边的缘故。不管大人小孩,大家都这样称呼他,他总是乐呵呵地答应,不计较,不避讳,反而感到和大家越来越亲切。
老河是典型的北方汉子,高大粗壮,浓眉大眼,胳膊上的肌肉起疙瘩,皮肤黝黑,力气很大。我们只知道他是北方人,但究竟是哪个省,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不知道。有人问过他,他总是笑而不答。至于是哪个地区哪个县,就更无从知晓了。听说他是解放初从北方逃难来的。
因此,大家对老河就有了许多猜测。有人说他是家乡遭了洪水,全家其他人都淹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他在家乡无法生活,逃到南方来;有人说他家乡闹饥荒,全家人出来讨饭,其他人都在路上饿死了,只他一个人流浪到此;还有人说他可能是逃亡的地主恶霸,逃出来才避免了杀头之灾,因为他来到我们家乡时,正是解放初土改反霸、人民政府镇压地主恶霸反革命的时候。
不管他是什么人,老河终于在我们家乡安顿下来。乡亲们以宽容大度接纳了他。初来时,正在进行打土豪分田地,老河由于不是本地人,分地自然没有他的份。他要生活,要有一项保障生活来源的工作,这时正好河边缺一个撑船摆渡的艄公,老河便干起了这份差使。
以前,罗家埠的渡船没有专人摆渡,过渡成了乡亲们的一大难题。渡船经常损坏,撑篙经常丢失,碰到发大水,渡船还经常被洪水冲到下游的豪屋家,要派好多劳动力才能把船拉上来。自从老河当了专职的摆渡工,渡船才较为安全,过渡才有了保障。
老河的报酬很微薄,靠各村凑点钱给他发工资,有时多有时少,多则一月十几元,少则一月八、九元;还不能按月领取,有时半年才能拿到一回钱。再就是收外乡人的过渡钱,每人过一次三分、五分。有些人不肯给,老河也不和他们争执计较。不肯给就算了,不肯给过渡钱的外乡人可能比他还穷。老河心里想。
摆渡的工作很辛苦。渡口过渡的人多,一天不知要来回撑多少次。特别是炎热的夏天,船板晒得烫脚,肩膀背脊晒得脱皮,老河总是乐此不疲地挥着竹篙,把船撑过来又撑过去,迎来送往,渡过一批又一批的行人。有时热得实在难受了,老河就一个猛子跳下河,钻进很深的水里。这是他解暑探凉的好办法。好在河里有水,这水又干净、又清凉。
冬天就更难过了。数九寒天,打霜构冻,北风吹得嘴唇青紫,手脚冻得开裂,老河总是戴着他那顶破线帽,穿着他那件露出棉絮的烂棉袄,只要一听到有人喊船,他就会很快地把船撑过来。实在冷得不行,没有人过渡时,他会在河边捡来枯枝败叶,在码头上烧堆火,临时取取暖。
春暖花开的时候,虽然天气暖和了,但春耕生产的大忙季节也就来了。老河这个时候特别忙,鸡叫头遍,天还未亮,他就起了床,一个人黑灯瞎火地摸到河边,拔起竹篙,撑开渡船,接送起早赶往罗家埠那边耖田耙地的农民。有时农民一帮一帮的来,人牛一起上船,渡船小,装不下,老河便要一批一批地送,忙上两三个小时,连早饭也顾不上吃。
夏收夏种的时候,天气热,水凉快,人乘上渡船,牛放在水里泅过河。这样可以减少摆渡的次数。有时成群结队的耕牛和满渡船的人群一起过河,船上人们说笑喊叫,水里牛群嬉水争流,景象颇为热闹壮观。在这种气氛里,老河总是越干越有精神,越撑越有劲头。
老河对人和蔼,特别是老人和小孩过渡时,他总是提醒大家要站稳坐好,小心别掉到河里,千万要注意安全。一些喜欢打闹的青年后生,有时过渡会和老河开玩笑,制造恶作剧,他们故意集中站在船舷的一边,使渡船侧着身子在水里航行,这给老河撑篙增加了困难。可老河总是不愠不火,不发脾气,笑嘻嘻地告诫后生们不要集中站在一边,要分开来站,使船的重心分散。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学生和一群喜欢打闹的青年后生同船过渡,后生们故意摇晃,渡船颠簸得很厉害,一位女同学站不稳掉到河里,很快被湍急的河水冲出老远。肇事的后生们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而老河却衣服也顾不上脱,立刻跳进水里,使出他高超的游泳本领,很快将女同学救了上来。
又有一次,我和母亲去罗家埠商店买东西,老远就叫“等住!等住!”跑到河边一看,渡船在对岸停着,却不见老河的人影。别人告诉我们:“老河病了!”渡船没有了艄公,任由过路人自己撑来撑去。先我们过渡的人把船撑到了对岸,我们只有站在河岸上干着急。等不得的人只有脱了长裤鞋袜,走到下滩淌着淹到大腿深的河水走向对岸。我年纪小,母亲又是缠过的三寸小脚,无法淌水过河。这时,我更加感到老河在这个渡口的重要性,缺少了老河,行人是多么的不方便!从此,我更加敬重老河。
以后,我离开家乡去县城上中学,就再也没有见过老河。那年寒假回家路过罗家埠渡口时,摆渡的艄公换了一张较年轻的新面孔。新艄公告诉我:老河死了!
老河死了!不到六十岁便得病卧床不起,病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人世!他是为摆渡劳累过度而死,为行人来往方便在河边顶风冒雨、餐风宿露耗尽了生命!他渡过了千千万万的行人,可自己十几年如一日地坚守在渡口,哪儿也没有去,外面的精彩世界他一点也不知道,逍遥快活的日子他一天也没有享受过!
老河,事过四十年,我们仍然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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