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英，顿丘纸房人。年十五，左臂残。每出，一袖瘪空，风吹扬飘；眼亦疾，远不视物，常卷指作筒，管窥之。慧画，走笔龙蛇，泼墨虎阚。人多慕之，冠誉县城。但热衷功名，故不操画业。
时老母七旬，以啖糠粥度日。暗窗冷月，挑灯夜读。岁末应试，则科举不中。又几年，屡试屡丧。故暗自神伤，形销骨立。母曰：“世生百业，择一可也，儿慧质，何拘泥故纸，被孔孟误也？”英闻，泪纵流，自愧为人。时温旧业，弃志仕途。
一年秋，宫缮龙壁，艺征民间，举荐各县。令闻其名，亲诣访家中。英踌躇，不果决。母劝之，终志不肯。令归，英不得眠，逡巡达旦。翌日，出入肆间，独臂涂抹，以画饭食。
是年秋，母逝，英不哭，齿断舌出。众亦为之苦，百般劝解。葬归，几夜徘徊廊下，吊月影孤。
次又征，英簇新装，应从而去。京去时日，友知之。终曰：“穷则思变，富可夺志。”众笑粲然。冬方入，落叶未尽，英已回。至乡中，神情木木然，形同铩羽。
东北十余里，有一友王，素与英善，英奔达而拜。入其堂，英戚戚压声曰：“兄嫂听之，余读十载，不为国用，惟一小技图口腹，不孝无忠。圣眼无珠，至使众才荒废，栋梁不上：久国必危。吾画多年，颇得墨理，搭配调勾，亦颇娴熟。入宫时，点壁龙睛，已用机巧，遐不半月，瞳色必退。此犯上之罪，龙颜大怒，必辑拿以死判。使迫至乡中，吞枭饮毒，不刻将死。身虽贱，望以席卷。其母逝，生不得儿福，愧对黄泉，恳代祭之。”友闻之大愕，几不知何。英语毕，一拜，再拜。友与妻重诺，方去。
隆冬时，公役至，跨怒马，镂膺珠碧。时琉璃寒冰，铁蹄铮铮然。举牒掠纲，三五人过，尘烟蔽日，殊不傲睨。入英门，室已空，时英已死二月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