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心的一角，不经意忆起，14岁那年，邻家的小黑驴。
在农村生活的十几年中，我与驴子接触的机会不多，只在上学期间，每周回家一次的日子里，偶然碰上邻家的小黑驴，仅凭零乱的记忆，偶拾起那匹小黑驴的点点滴滴。
邻居是个长着弯刀脸的男人，由集市上买小驴回家的那天，我正好瞧见：小驴脖子上拴着绳，被弯刀脸拽得紧紧的，像绷紧的弦。显而易见，小驴不愿跟弯刀脸回家，极力地后坠着身子，四蹄由于弯刀脸的蛮力，戗起层层地皮。
弯刀脸不高兴了，说：我花钱买了你，就不信弄不走你……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皮鞭，照着小驴的脊背狠狠地抽去。小驴“嗷”地一声长啸，身子痉挛着，前滑了数步……
小驴的黑眼睛在渐渐朦胧，凝落两滴晶莹。
晴好的天，眨眼就变，天边突然堆起层层乌云……我的心也像突变的天，逐渐阴霾，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母亲为我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我却没胃口吞咽，眼前一直晃动着小驴的眼睛。我胡乱吃了几口，急忙跑去墙边。——邻家的墙与我身高差不多，扒着墙头能看到邻家的一切：弯刀脸正在吃饭，小驴被弯刀脸拴在一根木桩上，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在小驴不远的地方，几只小鸡围绕在老母鸡身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我看着小驴，好想跳进去，亲手摸一摸小驴的脊梁，与它做个朋友。这时，小驴也看到了我，眼睛里充满柔情。
弯刀脸吃过饭出门了。
我急忙问母亲要了一碗玉米，翻墙而入，将玉米端到小驴跟前……它的舌头舔着一粒粒玉米，是那样的香甜。我摸它的脸，它的肚子，故意将它大大的眼睛合上又打开，无论我怎样，它都很温顺，很乖巧，对我没有一点陌生的样子。
有小驴的日子，我多了份牵挂，开始嫌时间过的慢了，往往是星期一就盼着周末，好回家看望小驴。
又一个周未，我回家的路途。
那是个麦收季节，田野路边全是忙碌的人们，我加紧了回家的步伐……不料，前面有一座又宽又高的麦山挡住了去路。我越不过，又走不快，心中正暗自着急。
忽地听到弯刀脸的声音，“畜生，快走啊”。
我一惊，是小驴？
我从车底下的缝隙中望过去，果然是小驴，小驴的脖颈与脊背由于重量的压积，严重变形，腿弯曲着，四蹄紧紧抓住地面，每抬动一蹄，都要动用全身的力量，铆足毕生的勇气，方可迈出艰难的一步。小驴张着嘴，鼻孔“刺刺”地喘着粗气，鼻尖滴着水，脊背上的毛慰贴地湿润着。
太阳白得刺眼。
弯刀脸坐在车辕上，手扬皮鞭，“啪啪”地向空中甩着。我的心蓦地一紧，还没等回过神来，只听得小驴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回到家中，我边向母亲诉说着对弯刀脸的愤懑，边打听小驴的近况。
母亲说：小驴三天两头挨打，也说不上为什么事，只要弯刀脸心情不好，准拿小驴出气……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邻家传来“嗵嗵”的声音，接着是弯刀脸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还有小驴悲惨的嘶叫。
我与母亲急忙隔着墙头规劝，相看。
弯刀脸说小驴只知吃料，不干活，还踢他。
母亲说：不要打了，动物通人性，你这样对它，只会适得其反……
小驴的腿边，眼见得摆着一截打断了的木棍，小驴的腿弯处正有殷殷的血流出来，母鸡也领着小鸡躲在窝里不敢出来……我叫着小驴，小驴的眼睛里第一次对我露出冷漠的光，它高昂着头，骄傲地挺拔着脖颈。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渺小。
我恨恨地看着弯刀脸，那张丑陋无比的脸，如豆的小眼睛闪烁着诡异。
我试着接近小驴，却始终也没找到当初相识时的温馨。
我的心空了。
那是我记忆里最最难过的一个星期。
那以后，我很少回家了，总有一种逃避不出的恐惧，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
我和父亲不回家的日子，母亲有时来学校里住，我还是忍不住向母亲打听小驴的情况，母亲带来的消息，沮丧了我的情绪。
她说：小驴的身体每况愈下，日渐消瘦，不怎么爱吃料，毛色灰而暗淡……
我的心沉下去，沉下去。
那弯刀脸还打它么？我问。
母亲说：弯刀脸比以往更狠地打它，因为小驴又添了新的毛病，——没人时越墙逃跑，弯刀脸找回后，照死里打，换了更粗的绳索，拴在更粗的木桩上，尽管这样，小驴硬是连桩拔起，只是，没跑成，右后腿被弯刀脸打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