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小姑娘

大山里的小姑娘

分斤较两散文2025-06-02 03:00:21
“云南动辄千里万里牵连的高山谷地里最不缺乏的是一年四季不会衰微的葳蕤春意,葱郁的亚热带丛林孕育着脱尽娇气与媚俗的精灵。”——题记有燕活像一个小精灵在桥面上快活的蹦跳,龙江大桥几百米的桥面横跨在两座蓊郁
“云南动辄千里万里牵连的高山谷地里最不缺乏的是一年四季不会衰微的葳蕤春意,葱郁的亚热带丛林孕育着脱尽娇气与媚俗的精灵。”
——题记

有燕活像一个小精灵在桥面上快活的蹦跳,龙江大桥几百米的桥面横跨在两座蓊郁的大山间,这时候山里山外运送甘蔗的卡车不用绕开天然屏障就可以直通县城的糖厂。原本只有虫鸣鸟叫的山林突然之间多了发动机低沉自信的吼叫声音,昼夜不息。
小有燕跟着阿爸下山挑种子,一大清早爸爸轻轻掀开被子,用山里男人稀有的柔言细语唤醒熟睡的女儿,有燕本来是抱着娃娃沿着爬满香草的溪水跑啊,忽然间暖雾罩住溪水,被一股热浪托起,有燕惊吓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爸爸怀里,又松开臂弯安心的闭上眼睛。
爸爸右肩挑着一根竹扁担,前后两只水桶吱呀吱呀的上下跳动,左肩上小女儿还在试图追逐不知道流向哪里的小溪。
一辆载满甘蔗的卡车呼啸而过,桥面隐隐晃动,小姑娘惊吓地睁开眼睛,好像从来没有水睡过一样眼睛里一点迷雾也没有,两只小脚一着地就有力的奔腾在桥面上,嗔怪的问阿爸:刚刚大石头怎么不叫醒我呢?小姑娘失望的皱起眉头,大石头好玩的东西都错过了哦!山腰温泉里透明身子的大头鱼,山脚下这季节正由绿渐渐变红的三角梅,酸涩的木瓜肯定也可以摘来吃了。本来可以以在大石头寨子跟木珍一起帮娃娃裁衣服。有燕拾起水桶里孤零零的一朵梅花插在娃娃头边,等下次再去大石头再不能这么贪睡,这个憨爸爸从不知叫醒人家,这样的季节得错过多少山里好玩好吃的东西!又一辆空载卡车隆隆驶过,带起一团尘土,有燕看见阿爸紫红有力的脸庞上接了一层水雾,细细的灰尘附在上面。阿爸力气可真大啊,一早上挑着水桶走腰都不弯,阿爸常说我自己时候跟他一样黑黑呢,脸蛋胖胖呢,边说还喜欢捏人家的脸,阿妈一巴掌打过去骂,小孩子不能使劲捏脸,长成大姑娘流涎水没人要。没人要么就留在家里,阿爸挑不动水桶就轮到我来挑了。小姑娘冥想早上穿着表姐的短衫去大石头挑种子满脸雾水的样子,忽然间起了极浓烈的长大欲望。
山里孩子的成长正如陪伴他们的竹笋,从不给人一丝半毫思考与关注的空隙,一天一夜拔地而起,还是嫩笋的时候人们小心的呵护不去践踏,一旦在山灵地气中修成坚韧的脾性,就想十几年的风雨车行龙江大桥无法让人看出一点旧样子,人们似乎也不记得她新新的样子,仿佛从来没有新过,从来没有旧过。
有燕走在桥面上想自己可以,比到阿爸的肩膀了吧,可惜臂弯还是这么瘦弱,小时候阿妈的诅咒终于成真了,十六岁的大姑娘酣睡时还是留涎水天天早上湿透枕巾。阿爸不在这些日子那个梦频繁的在脑子里游走,到底看到些什么呢?似是些赶摆的乡民熙熙攘攘拥满大街,漫天迷雾中挣扎着试图让两脚落在不知在哪里的地面上,模模糊糊里一个老人缓缓走近,刚想叫阿爸!又觉得阿爸才没这儿老气。老人伸出紫黑色臂膀,有燕不顾一切的狠狠抓住一口咬下去,老人憨憨的笑,递过齿印处绽出的一朵火红色梅花,有燕刚想伸手一刹那天空被黑暗占据。是阿爸么?现在的阿爸真的老的都驼背了么?
有燕轻轻叹气,望着水桶里满满铺的一层紫红色玫瑰,这次总算没有忘记妹妹的嘱咐,她可以给娃娃制香水了。有燕回头依恋着桥头江畔怒放的粉红色梅花,挑着桶继续前行。这次去大石头没有见到木珍,上次见到在县城民族中学读书的木珍是一个月以前了,木珍还是不厌其烦的谈论她在民中的皮肤白白的同学,和蔼亲切的老师,学校里又新修了塑胶操场,门口的终于有了可以买到《读者》的报亭。有燕独自想着三年级成绩最好的她们一起较劲考民族小学,每天埋头背课文,写字,写算术题,谁也不理谁,统考成绩下来时,有燕看着办公室贴的榜单兴奋地拉着木珍往家跑。
暑期末,木珍在大桥边没有等到约定送行的有燕,失望的跳上赶往县城的班车。有燕一个人躲在屋里抱着娃娃哭啊哭啊,爸爸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又憨憨的不敢敲门。哭完了抹抹眼睛跑去邻居家的橄榄树下够了一大把青橄榄,一口气全部嚼完,咂巴咂巴嘴唇昂着头:“阿爸,明天开学不要忘了买练习本和铅笔橡皮!”
再到六年级的时候,有燕捏着民中的特招通知书疯狂的跑向阿爸居住的那座小山,掏出打火机利落的烧掉,小丘长满香草,她折下谷底跟人一般高的芭蕉叶子铺在土丘上,从口袋里掏出青橄榄一颗颗细致的咀嚼,嘴巴里泪水的苦涩和和橄榄的清甜混杂。嚼完最后一颗橄榄,有燕爬起来看见一大朵红梅在西山顶浮动。哎,看来爸爸不会按照约定来了,有燕轻轻叹了一口气。
最近几次有燕跟我联系的频繁,我问,工作怎么样呢。她说,还好,现在一家商场买衣服,老板娘是东北人,很照顾她,就是太累了,晚上十点才得休息。妈妈又说家里要买车,每月的工资大半都打入自己给妈妈开的账户里。我问,怎么没去读高中呢,山里学校考上不容易。整整三分钟的沉默,电话里传来缓缓的啜泣,直至变得难以抑制。为什么?为什么呢?张老师?有燕泣不成声,不停地问。我本欲安慰,又觉得凭借自己比她多不了几年的阅历有什么资格去随意评判这样富丽的让人心疼的人生?对于不能彻然了解的悲伤——我亲爱的小朋友,让我用沉默的陪伴算作我真诚的慰藉!
今天我们相隔千里,对于人生,我想——并不总是一条一直往前走不会回头的路,更多时候是在无边际的围场里茫然无措的重复寻找,寻找那些从不给人等待,不给人解释的失去——花朵之于树的失去,春之于季节的失去,阳光之于白昼的失去,还有时之于空的失去,他们似乎永远也学不会像日晚西山的红霞梅朵那样总是依约再来。

但是/
我亲爱的小朋友/
我希望你愿意记住/
所有曾经美丽,怒放,不畏生存的青春——
他们的不事娇媚与纯朴——
为世界带来生生不息的爱与宁静/

所以/
你愿意相信么/
神明允诺他们/
将以爱的名义永远停驻在亲人心间/

有燕,不知道我这样不堪的慰藉能否拂去哪怕一丝你心里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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