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局

苦局

霞堂散文2025-06-13 08:47:52
一出门就碰到他:愁眉,垮脸,一副苦相。我问,是哪个借了你的米,还了你家的大麦?他说,我没有你那样的好心情!望着他那杞人无事忧天倾的样子,我有意怄他,喂,山上有树,塘里有水啊!他头也不掉,像个硕大的企鹅
一出门就碰到他:愁眉,垮脸,一副苦相。
我问,是哪个借了你的米,还了你家的大麦?
他说,我没有你那样的好心情!
望着他那杞人无事忧天倾的样子,我有意怄他,喂,山上有树,塘里有水啊!
他头也不掉,像个硕大的企鹅,一步一步地爬上了三楼。
在我的心目中,过去的迎松,可不是这样的。遥想当年,气吞万里如虎。他似一只充了气的风筝总是鼓铮铮的;像一块烧得发红的烙铁,放在哪儿哪儿冒烟。一次庆功会上,面对鲜花和美酒,他大脑一热,肚子一拍:湖南有个毛泽东,湖北有个张迎松。那意思是说,要是早生六十年,老子早就成了名人、伟人了。
他很自负,可县里只有巴掌大那块天。没有任何背景,能够干到正科一级,这也实在很不简单,可他并不知足。偶有赋闲,便弹铗而歌。也该他有点官运,终于梅开二度。一位领导看他是个人才,重用他,把他从研究室调到企业局,当局长。
局长可是第一把交椅哩!要是别人早就谢主隆恩了。可他尽管冷落多年,仍然是大大咧咧的,好像自己不应该只当这么大个官。在广场上,朋友向他表示祝贺,他笑着模拟着领导的心态:你想吃肉吗?我剁一筒猪大肠给你,猪大肠也是肉。说得听者捧腹大笑。
企业局名义上是个主管局,其实什么职能也没有。且不说工作无法开展,就是机关25个人的工资兑现都是令每任局长头痛的最大难题。张迎松夹着个手提包上班,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走到白龙井,看见狗打架,张迎松说,哎呀,兆头不好。屁股没挨凳,传票就进了门。张迎松自恃一张铁嘴,总说对簿公堂是平生一大快事,无奈企业局已经输了理,债主一个个比他凶。建行的说,我们只要猫儿的卵子,不管猫儿的命;浙江人手持农药瓶高声大叫,你不把钱得我,我就死在这里。只有一个名叫周善和的人比他善,像个拖尾巴蛆,你上厕所,他上厕所;你吃饭,他吃饭;张迎松恨不得一爪儿捏死他!三宗官司下地,张迎松象个豹子折了大腰:小车被查封,电脑被执行,唯一的一个直属企业被划走。人未回消息先回,伙计们说,我们原以为新局长是个福星,哪知道也是一块背时帖儿。
背时帖儿也有走运的时候。企业局的局长一贯被人戏称为:贾局长,水局长。如何摆正真与假的关系,在全县乡镇党政负责人会上,张迎松一语中的:我们的关键是要找准自己在全市中的位置!赢得了时任县主要领导的带头喝彩。从此,工作上一路高歌:抽龙乡,坐三马,脱起赤膊写材料,乡镇企业在他手中由不太乐观变得十分可观,产值由10多个亿增加到39个亿,名次由倒数第二跃居顺数第三。横车、张榜与漕河,几处的现场会,他的经验介绍直把市县领导说得头如捣鼓。每次见到我,总是笑眯眯的。我问他,是不是家婆得了外孙,他颇自豪地答道,妈的,这些时,过了个嘴巴瘾!我说,说话有人听,也是一种价值啊!他回过头来笑着说,嘿,我就是咏这个味儿。
年关了,大街上到处冒着热气,企业局这里冷风嗖嗖。员工们寅时一个卯时一个伸出头来问会计,有点路子没有?那个得了癌症的朱老头拄着拐棍流着鼻涕在办公室门口望眼欲穿。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局长竟失踪了。他们哪里知道,一向自命不凡的张局长此时正像做贼一样,腋窝里夹着一条红塔山的烟守候在领导的家门外,他想寻找机会将虾钓鲤,搞个万把块钱给伙伴们弄点过年费。好不容易拿到了领导的批条,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财政局,可是,财政局又拿不出钱。他从东家跑到西家,一个局长一个股长地请。在人大宾馆,他一当十,嘴里老是哼着那句原辞儿:喝哇,看在老哥儿的份上,帮个忙!楚乡大曲灌了三瓶又找三瓶,最后,那个大胖筒子歪歪乱窜地倒在过路的屋檐下。小丁和小李找个麻木把他拖回来,他那肥大的躯体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底下垫着一床破絮,上面盖着一面破旗,那情景,让人感到滑稽而又无比凄凉!
他的确醉了。哭一阵、笑一阵、吐一阵、骂一阵。他的所有“真言”都被当成了酒话在寒风散发着。总算慢慢地平静了,战栗中发出了微微的鼾声。伙计们像是守灵一样围在他的身边,都默不作声。大家知道,他的心里的确很苦,人到中年,家庭、事业、前途、一片迷惘。我在门口路过,望着他那个模样,心里涌动着一阵颤抖与释然。
春天来了,他的脸上又绽开了一丝笑容。一打听,才知道企业局被评为县级先进还受到了市里的表彰,张迎松领了个一等奖。1000块钱,本可以买烟、买酒、聊作无米之炊。可他一下子交给了会计,发做职工工资。他坐在那个没有靠背的木凳上,说,拿去啊小丁,听说你家几个月没见点油腥,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别人比我还可怜。
好不容易熬过了夏天,熬过了秋天,熬到了冬天。张迎松象一只寒号鸟倦缩在一个不到10平米的角楼上。夜里,孤灯作伴,他对着镜子瞧瞧自己,发现脸上已刻满挣扎与无奈的忧伤。他想提起笔来写一部自传,题目已经拟好,叫做《百味人生》。可是,心老是静不下来。年报、月报、总结、动员、母病、胃痛,许多事令人心烦得很!他想找个领导做做工作换一个好点的单位,可是,县里主职岗位正虚位待人。他怕瞎忙乎又白白地浪费了一段表情。转念一想,还是睡觉算了。张迎松看了一眼窗外昏昏的月亮,把那双大臭脚插在盆里,点燃桌子上一支残留的烟,猛吸一口,霉了!他顺手一丢,狠狠地骂道,妈的,看来这张狗皮明年还要撑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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