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手记之乡愁

病中手记之乡愁

童阜散文2025-12-10 18:26:48
桃源明先生每年清明时节会回到福州,陪母亲小住一些日子。他在网上曾经告诉我:“怀旧”的英语是nostalgia,他去了旧金山才记住这个单词,方法是把它音译成两个中文短语,一个是“那是他舅”,另一个是“那
桃源明先生每年清明时节会回到福州,陪母亲小住一些日子。他在网上曾经告诉我:“怀旧”的英语是nostalgia,他去了旧金山才记住这个单词,方法是把它音译成两个中文短语,一个是“那是他舅”,另一个是“那是太旧(久)”。前一个讲情感,从母系血统追根溯源,想起故乡就像看见舅舅一样;后一个讲理智,离别太久,逝者如斯,往事热乎,现实冰凉。当时,我笑,言他多是受到节气的蛊惑,伤感了些。他不语,只说,总有一天你会深切的想起我的话。眼下,我躺在病房里,接了一通子故乡亲人的电话后,心底就亮亮的浮现出桃源明先生的话来了,恍悟——他说的怀旧,却是乡愁。
姨在电话里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最是脆弱。知你喜爱魔芋豆腐,我们特地在扈三娘家定制了两版,已经火车托运了。估计明天中午就能到。”故乡的魔芋豆腐,带着暗暗地浅紫色,我最是喜爱。童年在故乡小镇,放学回来,见到外婆在一个石板上搓魔芋,偶尔会蹭在一旁,在水桶里捞出一个来,学样。“莫沾手啊,等会手痒得厉害,止不住。”外婆的话音还留有余温,我的手指已经麻麻的奇痒无比起来。那一刻,心底是十分痛恨了魔芋的,却又奇怪外婆的手不会痒么?“哪能不痒呢?只是外婆这手皮枯筋老的,耐得住。你千万莫拿手碰别的地方啊,小心‘巴’了痒去。”外婆一边慌忙的拿肥皂给我洗手,一边说。“巴”是故乡的方言,传染的意思。如今,斯人已逝,音容犹在。
想起工作后的第一年,回故乡。姨事先没有告知我她在出站口接我,结果,我径直从车站后门出站,去了扈三娘的店铺,热辣辣的吃了两碗魔芋豆腐。而姨夫在家已经做好了一桌菜,自然少不了魔芋豆腐,但就是少了一点童年时外婆从扈三娘那里学来的辣味。后来我尽量不要这样夸张,每回到故乡之后,一般先到姨家吃饭,等待宵夜或者独处时,再去光顾扈三娘的店铺。一碗又热又辣的魔芋豆腐,连同扈三娘大声的招呼——“魔芋来了!”以及店铺里熟悉的气息挟裹而来的旧时记忆,美美地一并吃了下去。不过,几乎每一次,我都要在扈三娘这临街的店铺里吸上几口浮尘过多的空气,顿时,从唐诗宋词里搜括来的乡愁,就会变成一桩尴尬的事情。
我小时候,姨在离故乡小镇20多公里的沙溪供销社上班。暑假,我就去迫不及待的奔向她那里。因为,供销社是代售图书的。我读着货架上的图书,最大的理想是开一间书店。幸运的是,至今仍然是一个理想的书店,随着我工作和生活阅历的积累,依旧能够深刻的停留在我的心底,得到构思和充实。并使得我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支持这个理想的信念,是四海为家。对于过多的乡愁,无论是游子如何想念老家,还是本地人如何自吹自擂,我都有些不耐烦。直到很久以后,才逐渐地从异乡辨别出故乡的滋味来。
有一次,在办公室翻阅报纸,一帧照片即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想看看别人怎样用另外一种视角观望我熟悉的景象——那是一支庞大的送葬队伍,外婆出殡即是如此,小镇上每一个逝者都是如此。图片是作为一个负面曝光稿件的佐证被刊登的,更偶然的是事件就发生在我生长的故乡小镇。一个异乡人偶尔到小镇过年,看到了这一幕,在了解到小镇至今还遵循了土葬的风俗,他觉得这是一件有伤水土的事情。很显然,这个报道的声音十分大,只要看看刊登它的报纸名字就知道——国内第一大报。我只能是呆呆地看着那一帧图片,很久很久。故乡的那些“白喜”啊,殡葬的结果可以改变,但人们凭吊的过程大约还在一种悲伤着的热闹中进行吧。这一刻,我才知,乡愁的滋味不仅仅是莫名的牵挂,还有那浓浓的惆怅啊。
于是,身在外地的我越来越挑剔饮食卫生,但是每一次回故乡仍要去被灰呛上几口的店铺打牙祭,美美的吃上一碗魔芋豆腐。童年的伙伴多年没有联系,却会在偶然间相逢网络,彼此在各自的博客遛跶。他们多数也在外工作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约而同的集体怀旧起来,说起故乡的小镇,说起小镇的青石板街巷,说起街巷里经营的人生……
除了品尝记忆,我对故乡的怀念到底是什么呢?我以为,大抵是同溯于“辣不怕和怕不辣”之间的某种联系吧,故乡最大的特点,可以和蜀川的“休闲”相媲美。传说中,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人生观。不紧不慢,有张有弛,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不过我总觉得,这不过是古风留存的一点遗韵而已。在各地城市随处可见洗脚按摩房统统叫做“休闲中心”之后,“休闲”这个词也显得有些诡异了。
在某种意义上,“休闲”可以和“自由”通假。至少,留滞在故乡谋求发展的朋友们这般认为。龙梦辉是外婆的嫡亲侄子,只大我四岁的。打来电话,说:“你这生病,估计是常年累月拖成的了。不如回来小住,品评一下故乡人休闲工作、自由生活的滋味。”他原本在工商部门工作,攒得一些经验和关系后,变身为工商管理的商人了。当时蜕变时,他的母亲竭力反对,被他眼疾手快的挡住了母亲的下跪,说:“娘,你晓得这其中的奥妙。莫添乱了,横直我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怎么跟您老人家说呢?就好比在单位上班,人是休闲了,但不自由。现在,我打了些基础,经商,做起事来就会既休闲又自由。把它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彻底打通了。”他的母亲眼泪皱巴着,望着他,良久,说:“不会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吧?”“您想到哪里去了啊,都是正当做事,正直做人的。要不,您送我读那么多书,不是白读了嘛。”龙梦辉爽朗的笑着,将他的母亲端端正正的扶到椅子上坐下。
我听了龙梦辉辞职经商的事后,再次想起桃源明先生向我推荐的《身份与暴力——命运的幻觉》一书中的说法。作者阿玛蒂亚?森认为人生的意义是理性思考和自由选择,但是很多人在身份认同的幻觉里迷失了方向,变成了情绪动物,从而也失去了自由。
我希望行走在乡愁里的自己,仍然是那个拥有开一间书店的理想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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