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十八岁那年当兵离开了山东老家，此后，他应该算是个标准的城里人，因为他的足迹一直与大海、与海滨城市相伴，作为北海舰队的一员，他在青岛、旅顺、湛江、大连等海滨城市工作和生活过，离开部队后，他转业来到天津，仍然守着大海。
然而，父亲的乡土情结非常厚重，也非常浓烈，18年乡村生活留给他的烙印，父母传递给他的生活习惯，贯穿了他的一生。那些我们中国人特有的各种节日、农历节气、民间传说、乡规民俗，他都非常热爱，而且不遗余力地继承和传播。所谓热爱，是指他有一份对节日的渴望和欢喜，甚至翘首以盼；所谓继承，是指他认真对待每一个传统节日，该买什么，该做什么，该吃什么，该说什么……他从不糊弄，非常认真；所谓传播，是指每当节日来临，他会眉飞色舞、不厌其烦地给我们三个孩子讲关于这个节日的诸多故事。
退休后，他曾带过孙女、外孙女，孩子们最喜欢跟他在一起，因为他认真快乐的过每一个传统节日，包粽子，捏面人，放风筝，放鞭炮，提花灯，贴对联，扫灰尘，穿新衣，发压岁钱……他把那些曾经讲给我们听的故事，又讲给孙女、外孙女听，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听得哈哈大笑，祖孙其乐融融。我是在这个时候，从旁观者的角度，才发现父亲的另一种价值，他热爱生活不是空洞苍白的，而是用实际行动，他是用愉快热情的心和勤快的手脚热爱着生活，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样的童年体验是丰满而快乐的。
我想凭借零星且不精确的记忆，给大家讲一讲过年的时候，穷人家的灶王爷的故事，这是我爸爸很久以前讲给我听的。
过了腊八节，我爸就全家总动员，拿出军令如山倒的气势，指挥着我们三个孩子开始大搞卫生。爸爸一马当先，是搞卫生的主力，我们三个孩子各有卫生责任区。扫房子，擦玻璃，卖破烂，收拾阳台，洗窗帘，洗床单、洗沙发套、擦家具……里里外外一通大扫除，家里窗明几净，空气清新，哪儿哪儿都是透亮的，一尘不染。
做完卫生，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休息的时候，爸爸的谈兴上来了，跟我们说，过春节前为什么要搞卫生呢？因为灶王爷要上天给玉皇大帝汇报一年的工作。每家都有一个灶王爷，按天宫里的规定，灶王爷每年腊月二十三，也就是过小年那天，要上天宫给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汇报这一家一年的工作，谁都想让自己家的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面前，为自己家说点好话、表表一年来取得的成绩，玉皇大帝高兴了，就会给这家人带来吉祥和祝福，这样，下一年的日子就会充满干劲儿、红红火火、日子会越过越好。如果家里又脏又乱、满是灰尘，这家的灶王爷的面貌就不好恭维了，一准是灰头土脸，脏不唧唧，加上一身油呛味儿，你想，玉皇大帝能高兴嘛！
我爸说，在咱们小水泊村呀，有钱的富人家是腊月二十二号就派灶王爷上天汇报工作的，而穷人家则是腊月二十三号派灶王爷上天。为什么呢？富人家想，哼！我们才不会跟你们这帮穷鬼混在一起呢，我们的灶王爷要早一天去拜见玉皇大帝，悄默声地提前给玉皇大帝带些礼品，打点一番，疏通疏通感情，免得你们这些穷鬼家的灶王爷向玉皇大帝汇报我们那些为富不仁的事情，说我们的坏话。
有一种又黑又甜又黏的糖，我爸叫它“糖瓜”，我猜是地瓜糖熬制成的，现在市面上很少看见了。春节前，我爸采购年货时一定会买糖瓜回来。糖瓜是做什么用的呢？我爸说，是用来糊灶王爷的嘴巴的。一种作用是让灶王爷上天汇报工作之前吃点糖，嘴里甜蜜蜜的，这样说出的话好听。第二种作用是因为糖瓜特别黏，像胶水一样，可以把灶王爷的嘴糊上，免得他在玉皇大帝面前说咱们的坏话。到底取糖瓜的哪种作用，我猜，只能到时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灶王爷上天后，按说还得回来吧？是当天回来，还是过几天回来，这个我就记不清楚了，当时也没追着问。后来朋友告诉我，灶君是正月初一五更天回来上班，主持新一年的工作。
进入小年，就等于开始过年了。这时候，我爸开始张灯结彩。厅里的屋顶上布上了彩色斑斓的小灯，阳台挂上带灯泡的红灯笼，我妈开始炸鱼、炸丸子、炸馓子，我和姐姐惦记着放在衣柜里暂时不让上身的新衣服，弟弟已经开始在楼下放小鞭了。


2014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