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读了那篇脍炙人口的散文，便让那个笼罩在月色里的菏塘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梦想着，有那么一天能漫步菏塘边的树阴下花丛里，接受大师之教诲，汲取知识之精华，经营美妙之人生。可惜，那个梦竟然无情地飘散了。而且，还像一把利刃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划拉了一下子，愈合的过程是那么的漫长，很久很久了还在隐隐作痛。
以后的日子里，尽管淡化了许许多多曾经的梦，但梦里的菏塘依然清晰可见。让他欣慰的是，不再把梦想的破灭归咎于给予自己生命的父母，也慢慢地学会了安慰自己，似乎认定了那个菏塘跟自己没有太深的缘分。但他有一种预感，既然命运把菏塘安排进了梦境，那么，迟早会有一天总要走近她的身边，即便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漂泊在大洋彼岸的同学回来了，而且作为学者常住菏塘边了。这是高中时代有过共同理想的同桌加好友，为了实现这个理想经历了无数次的挫折，当然，同学今天的成功远比当初梦想的还要辉煌，他把同学的成功当作自己成功兴奋了很长的时间。那天晚上，他跟同学并肩走进菏塘西侧那个宾馆的时候，同学不经意地说了句这就是那个菏塘，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找到当年悬挂在菏塘上空的那轮明月。但是，故乡的那片菏塘，还有那轮明月，在蹿进脑际的那一瞬间揪疼了他的心。
故乡的门前，有一条弯弯的小河，那个菏塘就在小河的对岸。自从读了那篇散文，他的欢笑声就在菏塘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用另外一种貌似深沉的眼光重新审视她，而且还在心里把她与远方的那个笼罩在月色里的菏塘悄悄地连成了一条线。心情郁闷以及身心疲惫的时候，他总会站在门前深情地望一望小河的对岸，再想一想远方的那个菏塘，马上就会豁然开朗起来，就会再次扎进题海为能挤过那座独木桥而且奔向那个菏塘积蓄能量。
走出考场的时候，站在警戒线外面的老师远远地向他招手，眼看着躲不过去，就硬着头皮来到老师的跟前。老师问，满分有把握吗？他绝望地摇了摇头，觉得没有脸面回答这个问题，更没有勇气再看老师的脸色。但他想象到了老师失望的表情，也感觉到老师拍他的肩膀的时候手在发颤。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听见老师说，快去吃饭吧，放松点，好好考。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跟老师告别的，也许，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而已。他没有马上去吃饭，而是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但是，他没有这么做，静静地在没人的角落里呆到了下一场考试入场的时间。
高考分数出来的时候，校长在派人去省城帮他查卷的同时召见了他。他告诉校长，就这么多分了，跟估的只差一分。校长瞪着眼睛质问了一句，怎么会这样？他迟疑了好半天，盯着校长问，如果上不了大学，学校能让我复读吗？校长说，上大学没有问题，但好大学是没指望了。过了一会又补充说，如果上不了，或者不想去念一般大学，那就再复习一年。他给校长鞠了个躬，说了句谢谢老师，赶紧逃离了校长室，逃离了母校，一路上躲避着熟人回到了家里。
其实，这种躲躲闪闪的日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避开别人的询问，他不顾家人的反对跑到砖瓦窑上给人打工背砖，还到养路队去搅拌沥青铺石子，不在乎人家给多少工钱，也不在乎烈日炎炎下汗流浃背睁不开双眼直不起腰杆子，只想远离那种耻辱，只想忘记曾经所谓的辉煌还有那个梦想。
一家人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隐隐约约地听到母亲说出虎头蛇尾这个词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浑身上下的颤栗，嗓子眼里涌出来的苦味充满了口腔。没错，真的是虎头蛇尾，而且是从颠峰跌至深渊的悲惨！尖子生的光环不仅给学校也给父母赢来过荣耀，现在因为考场失利都变成了极大的讽刺，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颁奖场合，还有名字被挂在繁华街头的那个红榜上，简直是一幕又一幕活生生的闹剧。他轻轻地放下碗筷，把全家人扫视了一遍，然后慢吞吞地说道，你们还记得高试前的那个晚上吗？他觉得泪水已经眼眶打转了，顾不得母亲再说什么，连忙起身冲了出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句话，是他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他很佩服父亲，文化不高却总能说出一些很有哲理的话来。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己高考前夜，父亲居然在自己并不宽敞的家里帮助别人断起了家务事。那对夫妻的吵闹声，夹杂着父亲那特有的大嗓门以及带着居高临下感觉的训斥声，尤其是那个女的近似嚎叫的哭诉，一直在屋子里回荡到了深夜，一直装在他的脑子里回荡到了考场上。无眠的高考前夜，不是因为紧张而失眠，而是他们没有让他入眠。
本来，还想请求父母再给一次机会复读一年，能好向梦里的菏塘再冲刺一把。但是，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不管冲刺能否成功，都意味着把自己高考失利的责任转移到了父母的肩头，还有可能影响邻里之间的和气。尽管，父母也意识到了那天晚上的失策。但是，那对年轻的夫妻，不仅是邻居，而且还在父亲的职权管辖之下，更是自己家的扯皮亲戚，好像还是母亲给牵的红线结成的一对鸳鸯。蚊虫遍地的夏夜，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不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来，还能让他们去哪里扯皮吵架丢人现眼呢？何况，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文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梦里还有个菏塘，考上大学已经是光宗耀祖事情了。他也知道，事实已经如此，不存在原谅不原谅别人，更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父母的问题，只是提醒自己在吞食这枚苦果的过程中应该像个失败的英雄。
他揣着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悄悄地走出家门越过潺潺而流的小河来到了菏塘边，那此起彼伏的蛙鸣声简直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哇哇大哭，早就没有了以往那种动听的生机勃勃的感觉。仰望苍穹，那轮明月皎洁到了苍白的程度，把本来翠绿的菏叶照射得泛着青光显得格外的阴森。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地向菏塘告别。他知道，这也是向远方的菏塘告别，也是在向曾经的梦想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