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的驿站
今年清明节的前一天上午,苍白的天空潲过一阵略带寒意的雨丝,压住了荫城几条街道砖墁街衢上的浮尘。在太阳的光线钻出云罅的时候,我正站在老屋原先横卧的位置旁边。我默默地站立着,和身边非常粗大、高耸的水泥电线
今年清明节的前一天上午,苍白的天空潲过一阵略带寒意的雨丝,压住了荫城几条街道砖墁街衢上的浮尘。在太阳的光线钻出云罅的时候,我正站在老屋原先横卧的位置旁边。我默默地站立着,和身边非常粗大、高耸的水泥电线杆一样保持着缄默的神色,但太阳不停地移动,把我和电杆的身影重叠起来。我似乎有一种找不到家的感觉——那老屋固有的原貌已消退到记忆阴湿的角落里,像手中的一张毫无意义的纸片想挺立起来让人观看,但一瞬间就从中间耷拉下来,倒伏在你的手背上。此时正是上午阳光最饱满和热烈的时候,我的眉棱上分明感觉到了阳光来回飘移的热度,尤其是这个季节紫外线的光芒会在人的脸上涂抹上一层黝黑的色彩。我记得老屋的背后有一株硕大的榆树,它的年轮大约和老屋的年纪一样久远和苍老。那颗榆树是邻居家的,就长在王姓邻居家的茅界(茅厕)里。我小的时候,每到五黄六月,王家大妈就会送来一些榆树皮,在石碾上碾成粉面,和玉米面参合起来,以增强玉米面的纤维和粘合。我母亲会很精细地把糅好的玉米面在案板上擀成薄薄的几张面片,然后用刀细细地切割成面条。上党南界的人家把这种粗粮细做的面食叫“榆皮拨的面”。那棵榆树实在太高大了。它的树冠遮蔽了我仰望的天空,妨碍了我在夜晚数天空的星星,影响了我对世界探寻和猎奇的想象。有时到了正午时分,阳光才能透过微风吹散的榆树条和榆树叶的空隙,斑斑点点地遗落在老屋的屋脊和墁铺的层层的青瓦上。然而这棵老榆树给我的印象并不好。每年七八月,榆树千枝万条上垂下无以数计的像蜘蛛丝一般的细丝,细丝的末尾一定是一只我们称之为“吊死鬼”的蛆虫。那细丝从蛆虫的体内持续地吐出,风吹得在空中打旋、飘摇,不经意间,就有一绺毛毛绒、黏糊糊的“吊死鬼”贴趴在脸上,内心泛起恶心透顶的腻歪。驱除掉这种烦恼唯一的办法是砍伐掉这株老榆树。然而榆树是邻居家的,几十年来砍树的念头终究只是一个念头。现在这颗榆树已经伐去。在我的前方,阳光正毫无阻碍地,一泄无余地铺陈下来,朗照在老屋被拆除后欲起新居的凌乱工地上。然而现在我的头脑里,又有了一种异样而空洞的感觉——已经缺失的老榆树的风景似乎不能添补整齐我原有的老屋印象,尤其是那满树的浅黄色榆钱和洋溢着生命飘飞的枝叶的绿色已经是永远不能追捕的遗憾了。
我家的老屋规制不大,但和周围的民居显得有点异样。这个疑惑一直是我这个喜好民俗研究的人几十年来大惑不解的问题。整所建筑的台基要高出街道两米,临街的街门下用上党地区最常见的大砂石铺成漫坡,街门顶是两坡檐带屋脊的檐篷,正中是斑驳模糊的匾额。进了街门是一片照壁,两边绕过去是东西厢房,那正南当然是主屋了。那东厢房不知何时拆除了,顺着主屋的东山墙砌了一道围墙,还是一个严攥得院落。在上党地区的民居建造时,同规制房屋的屋脊高度不得超过临近人家的房屋,任何一家都不会让你压他一头。然而我家的老屋的屋脊甚至高出了附近几家的楼房。荫城街上有点气候的人家的街门一般都有匾额,烫金烫银的真草隶篆的大字一刷,什么紫气东来、耕读传家、敦睦清雅等等题词寄托着各家的希望,洋溢着人家的情趣。我家老屋的匾额字迹模糊,无从辨识,但比一般人家增加了护檐,还有支撑护檐的卯楦结构的木质支架以及附属结构的圆木雕镂的装饰木件。这些叠加的门檐为老屋增加了一些威仪,但又不失古朴。上党民居在修造的时候,讲求伦理性和宗教性。在街门里或者住屋的墙壁上一般都精心制作拜祭神灵的壁龛,但我家的老屋没有。我从小就发现每当祭拜时,我母亲就要把家里的凳子或者木杌子权当祭台。这在荫城的一般人家里是绝无仅有的。这到底是一所什么样的建筑和住宅啊?
围墙的东侧是一块闲地。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块地是我的试验田,也是我的乐园。我时常攀爬过围墙,独自一人在我的领地检阅、巡视植物的队列和它们生长的过程。我种过向日葵、洋姜,只是没有什么收成。我曾经在这块地里花费几天的时间来观察向日葵的嫩芽顶着皮壳钻出地面的样子,感觉就像从地下爬出来许许多多的好朋友,个个戴顶分裂的小帽,显得憨态可掬。我种的洋姜在两三年后串出了地界,连房前的空隙和茅界的砖缝都长着洋姜绿油油的枝苗。洋姜那种植物实在好伺弄,你不用管,它一个劲儿地疯长。秋收的时候,邻居们生着吃井水洗干净的洋姜,问道这是什么?土豆还是红薯?咋是这么个味道?我站在一旁。哈哈大笑。后来那块地荒废了。野生的槐树、榆树、椿树长了一地,树根吸走了地里的所有肥力,种什么也不成。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堆积着那些东倒西歪的树根,个个都有一围。我的弟弟说,挖这些树根可费事了。我幽幽地说,是啊,这都是三、四十多年的老树了。
老屋所有的门都是双重门。一门两边各一个石础,每个石础里外两个凹坑。里面的凹坑立的是厚实的木板门,每天的清晨打开,晚上临睡时才要关严,上闩。外面的是门叫花门,是有花纹雕刻和装饰图案以及许多窗格的门,这扇门一天到晚都是常关的。两道门,一道要求家庭固封和安全的功能,一道讲究居家虚掩和遮蔽的意蕴。这两道门的设置使我们的日子过的分外踏实;同时把一些隐秘若隐若现地遮掩起来,显得生活里多了一些含蓄的味道。敞放和关闭、虚掩和显露,上党南界乡镇的人们是十分懂得事物本身固有的内涵和意蕴的。这正如上党人与生俱来的豪爽和内敛混合的特质,两者可以区分得像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而又杂然糅合得天然无缝。我每每浅笑于上党人类似悖驳的性情和生活点滴的统一,一如水乳交融浑然得难以割裂。
荫城街的居民照例有串门吃饭或到街门圪道和沿街饭场儿吃饭的习惯,有的人甚或能端着一碗饭走半条街,找热闹的饭场儿聚集起来边聊边吃。盖房架屋是人们非常关心的话题,只不过每个人谈论的时候各具不同心情。有高兴的,那话语就爽朗,透着份真诚;有嫉妒的,那话音也就夹杂着些许酸不留球的味道。在人们吃午饭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在散乱的工地上巡视着。突然在堆积的碎石、瓦砾中,看见被雨水冲刷的一块门楣板上有蓝色的墨迹。扒出来,擦拭一下,“往东南二十里东火镇”的字样清晰地映入眼帘。我马上寻找这块门楣板对称的另一块,果不其然,另一块上写着“往西南二十里太义镇”。吃午饭的人们围拢上来,一时间议论纷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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