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突然接到李君的电话。寒暄几句后，他说想来看看我，语气迟迟疑疑的。我说有什么事吧，他说没什么事，只是想和我聊聊。我心想，不年不节的，又没生意往来，没准哪根筋搭错了，嘴上却说：“来吧来吧，我也挺想你的”。
李君是我多年前在国外认识的，他待人热情，做事厚道，又冲着老乡的缘份，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平时经常走动，互相关照，常通个消息什么的。回国后，偶尔电话来往，见面却极少。这年头，光顾着奔钱忙碌，跟利益没关系的交往渐渐少了、淡了，有的甚至免了。
电话那头依然是犹疑不决的口气：“你有空吗？我担心会不会打扰你……”
怎么的啦，这李君？原先不是那样的脾性啊。我冲着电话喊：“我去看你！把酒准备好！”我不大喝酒，不过，酒是调节情绪的兴奋剂，有酒陪着，能联想起在国外时的愉快相聚。
二
虽然我无数遍想像见面的场景，一见到李君，还是大吃一惊：原先那个生性快乐的李君不见了，站在我面前的，整个儿一个萎靡不振的病老头。外形倒没什么大变，略略瘦了些，只是那双小眼睛，早先总是跳着快活的火苗，骨碌一转，准有好主意出来，现在，眼神散乱，一片迷茫。
这会儿也顾不上礼节，我急着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
“身体还好吧？”
“还行。前些日子动了个小刀。”
我埋怨道：“那也不告诉我，太见外了。”
“我一直把你当作最真诚的朋友”，他一脸严肃地说。
“好吧。发生了什么事？”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李君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圆牌，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
看上去象是一枚硬币，铜的，铸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头像，眼睛却被布蒙着；翻过来，有一些外文字母，没有面值。
“不象是钱币，”我说。
“不是”。
“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
“中间那行是英文。什么意思？”
“FORTUNA，命运女神，也叫幸运女神。”
我翻来覆去打量着这块铜牌，猜想它的用途。
“知道那是命运女神之后，我用它帮我抉择，”李君平静地说。
“灵不灵？”我好奇起来。
“还行。”
“怎么得来的？”
“缘份。”
三
八月的莫斯科，凉爽宜人。李君在红场随意遛达着等人。一个朋友刚从国内过来，人生地不熟的，约好在红场碰面，让李君领他逛逛。
李君打算好了，先让人家看看红场，看看列宁陵墓。半辈子都搭在共产主义信仰上了，身为中国人，怎么着也该拜谒一下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缔造者列宁的遗容。列宁的遗体保存得挺好，都70年了，手背上的汗毛依然历历可数。早些时候，还能看见陵墓卫兵的换岗仪式，一小时一次。高大英俊的士兵，持枪挺胸，缓缓抬起笔直的腿，轻轻落下，整个场景肃穆而令人感动。现在可看不到了。接着，到克里姆林宫去看历代沙皇收罗的奇珍异宝，看沙皇的铜棺，还有那口200多吨重的青铜铸钟——应该是世界上最大的钟吧，有什么用？从来没有敲响过。然后呢，再去另一个朋友家，叙叙友谊，聊聊乡情，顺便大吃大喝一顿，酒是一定有的……
李君踱到瓦西里大教堂前。那些洋葱头似的屋顶，造型别致，五颜六色的，挺漂亮。不远处，是斯巴斯基钟塔；持枪卫兵守护的大门，是专供政府官员进出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遇见总统呢。
抬头看看大钟，快12点了。该来了。那塔尖上的红五星，是红宝石镶成的；直径6米的钟盘上，字码全是黄金铸的。该值不少钱吧，要是能从钟盘上撬下点黄金，那真大发啦……李君想起了故宫那些大铜缸上的刀痕，那是当年洋鬼子刮黄金留下的印迹。李君不禁愤愤起来。
四个俄罗斯女孩嘀嘀咕咕地走来，突然停下来。其中一个女孩掏出一个硬币，放在大拇指上一弹，噗的一声，弹得又高有直；双手接下，慢慢打开，四个女孩一阵欢叫。敢情硬币帮她们作了一个最合乎民心的选择。发现李君目瞪口呆的样子，有的女孩腼腆地捂上了嘴，有的却笑得更加放肆。青春就是动人，李君没法不去看短裙下那迷人的八条美腿。
反正闲着，李君想试试自己的弹指神通。摸出硬币，一弹——水平差远了；再用力一弹，偏了，下坠的硬币碰到手指又蹦了出去。奇怪，硬币不见了。那可是广场啊，一览无余，虽说地面是小石块铺就的，可没有缝隙呀。
这时，他发现了这枚铜牌，静静地躺在石阶下。铜牌上铸着一个蒙着双眼的女子头像。他觉得很新奇。这不是他的，偏偏让他捡到，也许，这是缘分。钟声响了，正好十二点整。

四
李君收到一笔大款子，一边走，一边想着赶紧把那些卢布兑成美金。卢布贬值太快，一天一个样。路边有个私营的兑换处，门口站着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可以肯定，腋下揣着枪呢。在这类地方兑换美金，方便还安全，可是太吃亏。李君有心到越南村去。
说是越南村，其实是一幢实墩墩的大楼，里面住着几百个越南商人，批货买卖带兑换。在那儿，汇率比较公道；可是路挺远，再说，单枪匹马带巨款，闯进越南人堆里，可不敢说没危险。
他忽然想起兜里的命运女神铜牌：让她老人家帮我决断，是头像，就去；是字，就不去。结果是头像。这是李君第一次尝试，轻轻松松的，带了玩心。
几天后，在“莫大宿舍”练摊的朋友来电话，说刚到一批皮夹克，黄牛肩、腰间系带，是最新款式，按意大利新上市的产品驳样仿制的，销路极好；是好朋友，才特意通知他，来晚了，货不等人啊……李君手边正好闲着一大笔款子，急着要找货呢；可是现在赶去，天色已晚，找不到运货的车，得在那边住一晚；住一晚也没关系，好朋友们聚一起，喝喝酒，打打牌，也是快乐一夜。不过，李君早约了人晚上去看电影，那种“看得懂的电影”（色情片），听说十足刺激。
李君有点犹豫，一边冲着电话哼哼哈哈应着，一边掏出“命运女神”朝天一扔，落在床上，是“字”，李君忙说，明天我赶早过去吧。
后半夜，突然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朋友哭着嗓子说，来了上百个警察，洗劫了整个大楼。很多人的钱被抢走了，损失极其惨重。他本人现金的损失还不算大，丢了些货，不少皮夹克弄破了。总的来说，还算庆幸。李君吓了一身冷汗：幸亏自己没去“莫大宿舍”。
说是“莫大宿